沉炎,即墨无心通常都只有示弱的份。
不管她平常在人前表现得如何,但在这看着她长大,甚至毫不夸张地说,是她救命恩人的师兄面前,她永远都是当初的那个小女孩。澹台沉炎于她,不仅仅有同门之谊,救命之恩,更有着任凭什么都不能毁去的亲人之爱。或许在她的心里,他的位置,都远比她自己要来得重要得多。
“难不成你还想瞒着我?”斜睨了跟前的小女子一眼,澹台沉炎邪气地勾了勾嘴角,继而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心儿,私自做决定却不告诉师兄,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我不说你还不是照样都知道了。在心里暗自翻了个白眼,即墨无心可不敢把这话给放到台面上来说。慢慢地蹭到他身边坐下,她想了好一会儿,却终究还是狠狠地咬了咬牙:“那边的瘟疫爆发得很严重,这是个拉拢厚土国的好机会,我不想错过。”
出乎她的意料,澹台沉炎并没有立即出声反对。静静地看了她许久,他只是轻叹了一声,似乎很有些无奈的模样:“心儿,你可知道那里究竟死了多少人么?我知道你医术了得,可那不是一般的病症,瘟疫的感染是不分人的,你确定你要冒这个险?”
他并不是多么伟大无私的人,相反,他其实很自私,自私到心里眼里都只有他在乎的人,余者是生是死,那都不关他的事。厚土国的疫情是很严重,这也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那又如何呢?他只知道,他绝不希望看到即墨无心出事,一点儿都不行。
“师兄,若只是这个的话,那你就可以不用担心了。”站起身来,即墨无心嘴角的笑容逐渐变得苦涩:“我已经搞清楚那场瘟疫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哦?那是……”很不喜欢看到她露出这样的神情,也大概猜测到这可能和她之前的情绪低落有关,澹台沉炎几乎是万分迫切地想要知道原因。
“地狱往生。”低低地吐出这四个字,即墨无心的眼神再度飘向窗外,这一次,却是满含了恨意与怒气:“裂金国秘藏的一种不出世的毒药,一旦用量过大,就会让周遭之人都被那最初中毒之人传染,而那人,则会一直保持着中毒的状态不死,成为最大的毒气传播者。”
闻言,澹台沉炎的身子不由一僵,随即俊脸之上便是掠过了一抹沉思的神色:“我记得,老头子当年好像研究过这个东西的吧?”那时候,心儿已经被他带回了鬼谷幽境,应该,也是知道的。
“嗯,确切地说,师父其实是为了我,所以才研究它的。”点了点头,即墨无心的嗓音越发地低沉了下去:“师兄你知道么,我的娘亲,就是中了这个毒才死的。”
“什么?!”从来不知道她娘亲的逝世背后居然还有这样的内幕存在,澹台沉炎的眼眸之中瞬间便是展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可是你的娘亲不是裂金国的前皇后云倾么?为什么会……”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张绝美而透着邪气的脸孔在顷刻之间沉寂下来,带着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难道说是……”
“没错,我的父皇,裂金国堂堂的一国之君,亲手,下毒害死了我的娘亲,他的结发之妻。”一字一顿地开口,到了这个地步,即墨无心已经仿佛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语气冷淡而凉薄,更夹杂了七分的嘲讽和不屑:“地狱往生,他给我娘亲下的,就是这个。”
第二十三章 今夕何夕
“心儿……”她语气中隐忍的疼痛与忧伤,在这一刻深深地扎进了澹台沉炎的心里,就好像那尖锐的玫瑰刺,纵然拔除也难以抹灭那曾经有过的伤痕。
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将那小小的人儿揽入怀中,澹台沉炎便止不住长叹出声:“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心儿,你已经很努力地在做你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不需要再多想些什么了。相信伯母在天有灵,也肯定不会想要看见你如此悲伤难过的表情。”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明白,为何当年在自己把她救回之初,她连话都不愿意讲。明明是尚在稚龄的小女孩,可她除了认真地跟随老头子学医毒和武功之外,便只是默默地一个人待着,并且这样的状态一持续,就是整整两年。及至老头子研制出地狱往生的解药并和她进行了一次长谈之后,她才总算是恢复了一点正常女孩该有的模样。
原以为,她的身世固然可怜,也左不过是后宫女人明争暗斗的牺牲品,就如同他自己,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他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要去照顾她、呵护她。只是,他没想到,原来事情的真相竟是惨痛到让人如此难以接受。
地狱往生啊,那根本就是能让人生不如死的东西,到底是有着何等样的深仇大恨,才能致使一个男人对自己的结发之妻下这般毒手?难怪,难怪她心心念念想要报仇了,只怕那人性中最黑暗的一幕,早已在她幼年的心上打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而且,若是他没记错的话,当年云倾皇后的母族云丞相一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都在云倾皇后死去的那一晚被屠戮殆尽,连云丞相长媳那尚在襁褓里的婴儿都没有放过,真正是血洗一空。现在想来,那时候的她,差不多六岁,应该,是都清楚的吧?
“可是师兄,我真的,真的真的好难过……”双手死死地攥紧澹台沉炎胸口的衣襟,在这个令人无比心安的温暖怀抱中,即墨无心瞬间便红了眼眶:“我知道娘亲不会喜欢我这个样子,我也知道我必须要坚强,可是,这条路真的好累,我一个人,走得好辛苦……”
那些有娘亲在身边的日子,她还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纵然父皇那时候已经对她不闻不问,甚至已经把娘亲给迁到了冷宫,可她身边还有关心她的花梨姑姑,还有疼爱她的外祖一家,还有满院芬芳优雅的紫丁香,还有温婉美丽的娘亲……
可就算是这样,那个曾被她称作父皇的男人依旧还是不肯放过她。
一夕之间,她最爱的娘亲七窍流血、浑身溃烂地死去,她最念着的外祖一家被毫不留情地血洗,所有的繁华与灿烂在那一刻都变成了虚幻的梦境,所有挚爱的一切都不复昨天。而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是和花梨姑姑相拥着躲在冷宫最不起眼的角落中,不断地祈求那人能够忽视她的存在,从而放她一条生路。
也不知是上天真的听到了她的祷告还是如何,反正,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躲藏了整整三天之后,她和花梨姑姑小心地逃出,发现这场祸事并没有殃及到她,至少在名义上,她仍然是裂金国最小的公主。而从那以后,她每天所要做的,便是在世间人情最淡薄的皇城冷宫之中,苦苦地活下去。直到花梨姑姑染病身亡,直到她被殴打昏迷、抛尸幽篁馆,直到,他的出现。
“傻丫头,想哭就哭吧,用不着这么委屈自己。”感受着怀中人儿身躯的轻微颤抖,澹台沉炎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快疼得窒息了:“有师兄在,没有人会再欺负你,不用担心,也不用,再那么坚强,师兄会守着你的,一直守着你,绝对不会让你一个人……”
“师兄……”因着他的这一番话,即墨无心眼中翻滚的泪花几乎是再也忍不住,霎时便化作了豆大的水珠夺眶而出,只一会儿,便沾湿了澹台沉炎的衣襟。
抬手环住他劲瘦的腰身,她哭得就像是一个孩子,在信任的人面前,毫不犹豫地袒露出自己所有的情绪。他是她的救赎,从最初的时候就是。不管是当年带她脱离苦海,亦或是后来那无数个陪伴在她身边的日日月月,澹台沉炎都是她心中无人可以取代的存在。只要有他,她便是心安的。
窗外,那轮圆月终究还是敌不过云雾的层层阻碍,已经逐渐隐没在了厚实的云海之中。还是那般清冷的夜,因着某个人、某段情,或许那带有热烈温度的夏天,已经不远了。
同样的夜晚,在这个时刻还没有安歇的,自然不会只有一个即墨无心。
与歆兰宫相隔甚远的清凉殿中,一身白色单衣的炎烙独坐桌前,正姿态优雅地自斟自饮,全然是一副安逸闲适到极致的样子。
一阵夜风刮过,似是卷起了窗外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炎烙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放下了手中的杯盏,看向了内室里一处阴影最为浓重的角落:“怎么样,让你查探的事情可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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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回禀太子殿下,经属下查实,厚土国五皇子殿下已于今日秘密来到了水岚城,并由二皇子冰冽引见,与即墨姑娘进行了会面。”一个低沉的男声沉着地自那里响起,来人身影朦胧,几不可见。
“哦?都说了些什么?”似是漫不经心地看着伸手轻叩着桌面,炎烙的语调听起来也很随意。
“厚土国爆发了奇怪的瘟疫,五皇子是前来向即墨姑娘求助的,他们约好三日之后启程。”详细地回禀着,这人仿佛当时就在现场,回答的是半点不错。
“瘟疫啊……”叩击的动作先是停顿了一下,接着便是继续不急不缓地响起:“听起来有些意思,倒是难为她,这样的情况都敢答应,胆子还真不小。”说着,炎烙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站起身就朝床榻走去,只是那隐在嘴角的一丝笑容,怎么看怎么都透着无比的诡异:“既然这样,那三日之后我们也就跟着启程吧。”
第二十四章 看不顺眼
介于已经知道了瘟疫的真正原因,而鬼谷老人也已经于生前研制出了解药,澹台沉炎自然也就没有再拦着即墨无心的道理。况且他很清楚,即使自己不同意,那丫头肯定也会想方设法地偷偷溜去。毕竟,她视之为敌人的,是五行大陆的第一强国,而这条道路,势必遥远艰辛,现阶段能做的,也就只有不断地拉拢盟友,使其成为自己能够如臂指挥的力量。
显然,即墨无心也是深谙此道,所以她在三天之内快速地整理好了自己的一切,包括烦扰不堪的心绪和可能要用到的物件,然后,便不顾弱水国太后的一再挽留,马不停蹄地就赶去了厚土国。
不过,令她相当之郁闷的是,那个一直被她自动给忽略了去的炎烙太子居然也阴魂不散地一路跟了来,说是要顺道去拜访一下厚土国君,商量一下结盟事宜。对于这个借口,即墨无心自然是不置可否,但对于厚土国五皇子尘玦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事。结果,可想而知,她是连拒绝的理由都没有想到,就被迫着接受了这一群组合莫名的人一起上路的局面。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掀开马车帘子向外面窥探了,弄墨的脸色却是一次比一次阴沉,直让一旁原本在认真看着一卷医书的即墨无心都分了神,情不自禁地就开口询问:“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得罪你了?怎么搞得好端端的一张脸黑得像锅底,真是让我看了都揪心。”
“噗——”一个没忍住,正执壶为即墨无心添茶的侍医霎时就抖了手,一点莹碧的茶汤洒落在车内紫檀木的小桌上,泛起幽幽的水光。
“小心着些,别尽毛手马脚的。”轻笑着开口斥了一句,素来最是稳重的舞文一边拿过巾帕擦拭着水渍,一边就朝即墨无心解释道:“主子难道还不清楚弄墨的性子?无非就是不愿意看到那炎烙太子与我们同行罢了,偏生在这儿摆脸色给我们瞧。”
“可是那个什么赤火国的太子真的是很让人讨厌!”挫了挫一口银牙,弄墨一副恨不得立刻出去把炎烙给生吞活剥了的模样:“明明就是来弱水国选妃的,可偏生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要娶主子,差点弄得我们都下不来台,这不就是成心给人添乱来了么?原本眼看着好不容易可以摆脱他了,他却又眼巴巴地跟了来,还时不时地就和主子套近乎,简直是找死!”
一说起这个,即墨无心也没有了看书的兴致,索性把书卷合上,捧着茶盏就开始跟她们闲聊:“谁让人家是赤火国的太子呢?自认为高人一等,又岂会把我们这些蝼蚁的挣扎看在眼里?”
虽然那话语之间是句句带了吹捧,不过从她口中那么云淡风轻地说出来,似乎就有些变了味道,莫名的竟是透出了嘲讽和轻蔑。
和即墨无心相处的时间久了,几个丫鬟自然不可能听不出自家主子的意思。这是在提点她们,即使再不耐烦,也不要把这种情绪表现在脸上,那些自视甚高的人,不值得她们投入太多的关注。
“可是,我就是看他不顺眼,不喜欢他打主子的主意,更加不喜欢他待在主子的身边。”心直口快如弄墨,在沉默了半晌之后终究还是没憋住,嘟囔着就开始发牢马蚤。那个男人,长成那副妖里妖气的样子,一双眼睛比一般女的都要来得妩媚勾人,偏偏还老往马车这里瞅,实在是看的她老大不爽。
“呵呵,尽说傻话。”没有半点怪罪她的意思,即墨无心对于自己身边的人,倒是一向宽容得很。因为她知道,不管弄墨她们嘴上怎么说,在行动上,这四个人是永远也不会违背她的意思的:“那你倒是说说看,你看什么样的人比较顺眼呢?”
无端的,她竟然罕见地起了一点调侃弄墨的心思,许是因为这些天来实在是憋闷太过,闲得发慌吧。
“唔……”毫不察觉自己已经钻入了某人的套里,弄墨倒还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起来,想了一会儿,却是说出了一个令即墨无心都意想不到的答案:“少谷主!少谷主就比这炎烙太子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呃……因着这个回答,整个车厢内都在瞬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除了因为想出答案而暗自得意的弄墨,其余四人却皆是一脸被彻底吓到的表情。
她口中的少谷主,当然就是澹台沉炎,身为鬼谷老人的关门大弟子,这鬼谷幽境的归属权自是毋庸置疑。不过,她似乎忘了,澹台沉炎此人,貌似还有一个更加举世皆知的身份吧?
舞文、侍医和问药几乎是同时伸手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实际存在的汗水,那看向弄墨的眼神古怪到不能再古怪。这个丫头莫不是脑袋坏掉了,竟然会说出看少谷主最顺眼这种话?她难道忘记了,少谷主除了在面对主子之时会有别样的情绪,在看见寻常人等可是连半点表情都欠奉的。更何况,他那活阎罗的称号也不是白白得来的,整个五行大陆,几乎就没有人不知道他的赫赫凶名,作为天下第一暗杀情报组织的创建者,他的手上不知沾满了多少鲜血,那丧生在他剑下的人,恐怕垒起来都要成山。而就是这样一个常年冷酷似冰、杀个人比杀只鸡还便利的男人,弄墨居然说她很好、很顺眼?
疯了,这世界是彻底疯了。
相对于她们三人,即墨无心却只是在初始时的惊诧之后就镇静了下来。想起那人平日里略带邪气的笑容,想起那双只向她展现出璀璨光芒的眼睛,更想起那个清冷的夜间给予她无限温暖的怀抱,她忽然就笑得好似春暖花开,连原本笼罩周身的那一层疏离的薄雾都是在刹那间消失不见了去:“师兄啊……”他倒还真是一个比炎烙好了不知道多少倍的人呢。
第二十五章 多说多错
一路说说笑笑,时间倒也过得飞快。临近傍晚,在一个茶寮稍作歇息之后,一帮乔装打扮的人便又准备再度出发。因着此时已近厚土国京都土濯城,尘玦归心似箭,在征询了众人的意见以后便打算赶个夜路回京,好在即墨无心等人也并非一般的女子,不然这么长时间的舟车劳顿,恐怕早就累趴下了。
小心翼翼地扶着即墨无心上车,舞文几人刚要跟上,却一眼瞥到那一身红衣、邪魅至极的炎烙正朝这边走来,于是当即便止了动作。
“主子,炎烙太子过来了,好像,是有事找您。”朝马车里的即墨无心知会了一声,舞文很有眼力见地带着弄墨她们退至一边,垂首而立,恭顺却不失警觉。
这赤火国太子亦正亦邪,通身的气息都古怪得很,再加上他还曾经在大庭广众之下扬言要娶主子,实在是个危险人物。少谷主不在,她们多少得经心着点。
一双凤目含笑地扫过那马车边的四人,炎烙停下脚步,开口的语调却是罕见的温文尔雅:“无心,我的马匹出了点问题,不能骑了,不知你可否行个方便,载我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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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掀开马车帘子,即墨无心静坐不动,脑海中却是不